沙龍第九回:在東亞,我們如何討論「和平」? 會後文

『我們的最終共同遠景,是活在一個任何國家都不需要軍事化的世界。』為了這句宣言,我們走了十年。」

9 月 29 日,甫參加完 2025 年東亞和平營的許仁碩教授,來到 Guán-tau  沙龍分享這幾年他所看見的東亞,以及對於和平與對話的想法。這幾年的言論空間中,人們似乎失去了傾聽的餘裕。例如,日前《報導者》針對沖繩美軍基地問題的報導,馬上被部分人士貼上「左膠」標籤——即使該媒體過去也曾詳盡報導中國對台的軍事威脅。況且對媒體而言,報導與認同並非劃上等號。

然而,對話一直都不容易。當大家都有自己的議程時,往往只想看到自己樂見的結果。例如,在沖繩當地的反基地運動者中,曾有人認為台灣應該接受中國的統一方案,甚至質疑台方與美軍合作的行為,宣稱台灣放棄抵抗才能讓東亞免於戰爭威脅,殊不知這種想法完全忽略了統一後台灣人可能面臨的處境。而且,和平的內涵並不僅止於戰爭的缺席,社會內部免於國家暴力的和平同樣重要。台灣方面則有人認為,沖繩人應該自然承擔美軍基地的成本,卻忽視了基地帶給當地的種種問題,以及二戰沖繩戰役留下的歷史傷痕。這些想法間的差異,反映出我們彼此仍不夠瞭解。

在北海道大學任教的許仁碩,是第一位參加東亞共同工作坊的台灣人。和平營最初關注的是大日本帝國時期,從朝鮮半島被徵用到北海道從事礦工等苦役、並在當地過世的朝鮮人遺骸。二戰期間,因日本男性多被徵召上戰場,造成勞工短缺,日本政府遂從朝鮮大量徵用勞工;在嚴酷的勞動條件下,許多人死亡後被埋入亂葬崗。有別於官方光鮮亮麗的北海道開拓歷史觀,這樣的「民眾史觀」正是和平營關注的焦點。近年來,和平營所探討的議題也橫跨日、韓、台,涉及許多官方敘事中少見的面向。

我們關注東亞,那麼東亞是什麼呢?

東亞可以是美中俄強權角力的東亞,也可以是中、日、韓三國最常見的排列組合。東亞還可以指包括馬來西亞、緬甸等經歷過殖民的國家;當然,也可以指台灣、沖繩、濟州等曾遭受威權國家暴力的諸島,而這當中又可細分為金門、馬祖,以及沖繩的先島諸島等地區。最重要的是,要將每座島都當作主體來看待。

每個地方,人們所在意的議題不同。如果我們在對話時,不以「對方立場是否與自己一致」作為開啟對話的前提,那對話就能繼續下去。

「人與人之間的分歧,不會因為否認對方而消失,而是應該藉由對話展現一種韌性。」

若彼此都知道對方是在乎自己的,那才是真正的團結時刻。

一個較鮮為人知的跨國草根人權網絡例子,來自台灣戒嚴時期的日本——一群普通日本公民關注台灣人權狀況。在冷戰背景下,主流右派認為蔣家政權是反共親美的同盟,因此不過問台灣的人權問題;而左派則認為台灣問題屬於中國問題的一部分,也少有行動。在台灣人權議題被左右兩派漠視的情況下,卻有一群日本基層公民自主發起聲援活動,包括出版刊物、發傳單等。他們最初可能只是受到旅日台人的演講啟發,深入瞭解台灣後決定投入行動。

「我們永遠不知道,一場演講、一本書、一篇文章、一場相遇、一段談話,未來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。」

回到今年的和平營,最讓許仁碩感動的是一位日本參與者的感想:「每年總覺得台灣方有想說什麼,卻又說不出來的感覺。」

當和平反戰的主旋律是反對美國的帝國霸權時,台灣人每當被問及和平,常常會有一種失語的感覺。美軍基地帶給當地居民的痛苦具體而深刻,台灣的參加者們也努力共感這些感受。然而,當往年和平宣言的結論是「美軍退出亞洲」「完全去軍事化」時,台方卻有難言之隱。

今年的和平營,在參與者深入瞭解台灣國家暴力的歷史後,展開了更細緻的討論;過去那些崇高的理想,是否也照顧到那些仍在地緣政治中焦慮掙扎的人們?經過深度的對話,最終大家得出了開頭的宣言,而這正是十年努力的突破。

「至於這段宣言能走多遠,就要看從今以後的努力了。

BY LAM CH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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